照慣例,不論是聖誕節或是農曆新年,我們都會通上一小時至三小時的視訊電話,不是特別一定要說什麼,有時候盯螢幕看著對方,不知道說些什麼,就是微笑也幸福,只要這樣看著,就很幸福。
「可以現在講一下話嗎?沒空也沒關係。」正在忙包貨的我請旁邊的人幫我拿著手機,讓我把手上的鎢粉全洗掉。只是一封訊息,可身為家人的我知道,這是求救。
網路斷斷續續,三小時裡總會有三次是重新撥打的。忙,我們彼此都同意五分鐘就好,可講著講著,忙好像不存在了,不管是妳熬夜還是我熬夜,還是一大早。
不需要回覆,在那淺藍色的程式裡,掛著的帳號也就幾個。
「Allô?Bonjour! Ma sœur」
「我想妳。」
「我知道。因為我也很想妳。」
「妳最近好嗎?」
「Pas mal。妳想說些什麼,對吧?別害怕,說吧!我雖然沒辦法抱住妳,可是此時此刻我是屬於妳的。」
她沒說話。她皺起眉,掉了眼淚。從鏡頭不難看出她是縮在角落的,雙腳弓起,抱著電腦,對地球另一端的我,哭了起來。
我們的年齡差距約十歲,我們第一次在布列塔尼相遇時,我以為她跟我一樣大。第一次見面,她非常冷漠,連自我介紹時的微笑都省去,名字也沒說。
大家一起逛超市(所謂的超市是跟我們的大型賣場一樣大的規模,有服飾店、電信行還有哩哩叩叩的小店。),她一個人刻意跟大家保持距離,好像我們是一群不重要的氮氣,她知道我們存在,但不在同一個呼吸頻率。
「我好痛苦。」她沒抬頭。
「我知道。」
「How?」
「I just know, cuz we are family.」她抬頭。
「And I have super power to read the air. Come on!」
我對她笑了笑,鼻孔張很大,做出了在空中大力吸氣的動作。她忍不住笑了,我可以看得到她哭到鼻涕口水一家親,我誇張的提醒她,可能需要紙巾擦一下。
她總認為在她這樣的年紀不允許她這樣哭泣,可我總告訴她,無所謂,去她媽的年紀!我這麼愛妳,我一點都不在意妳幾歲,別忘了我們當初認識的時候,我可是以為我們一樣大呢。(結果她大我十歲。)
「我快要活不下去了。」
這句話,在我生活的周遭,聽起來是心靈上抑或是大腦上的意思,例如是壓力大的活不下去了等等。
可我清楚的知道,在他們的世界,現實是真的,而活不下去也是真的。是生理上的活不下去了。
我們很難想像,世界的現實,房租還能繳,可因為妳辭了工作,房東把錢全部還妳叫妳滾。而不需要工作證明就能租的地方,貴得租不起(高租金保障,就算房客跑了也很划算),要不就是毒品聖地。另外一半則是有家裡的支柱,所以還能撐著一下,可在這樣獨立的社會裡,大家都是個體,自己的問題自己解決,沒有誰會賴誰,又有誰會主動提供被賴的機會。
「我已經準備好回家了。」她說。我知道她滿腔的不甘願和怒火,我們都知道她在辭職前已經拿到了五家公司的工作合約,可在聖誕假期和新年的夾攻下,法國人請她二月再說。「那些延遲給妳工作的人,希望他們在假期拉肚子,老二垂得跟柳樹一樣,下面全部尿道發炎。」我笑笑說完這些話,大叫了一句法國萬歲,我們一起大笑,再苦,再酸。(不要問我為什麼懂尿道發炎的英文。)
我問她目前想怎麼做,她說只要不回家都好。我建議試試看同居,我也幫忙找臺灣人在巴黎出租的公寓,在房東給的日期之前,只要簽證還沒到期,就想辦法繼續待著,用僅剩的存款。
「我愛妳。」
「我知道。我也是。」掛上電話,我們都告訴彼此,撐住,不管什麼。
房東給的日期到了之後,是好的結局。她成功的在近郊找到了一棟公寓,房東不是法國人,沒有過問太多就把房子交給她,在空曠的空間裡,她打來,我們又跳又叫,在歐洲,在亞洲,慶祝這一個時刻。
而那些老二垂得跟柳樹一樣和尿道發炎的爛人,在假期還沒結束就捎來通知,希望她假期一結束就到公司談談。她的媽媽和大姊在聖誕節驚喜拜訪她,帶來歐元做她的聖誕禮物,享受了幾年來分隔兩地沒有的幸福。
「上帝把好的跟不好的都給妳了。好戲劇化的轉折啊!」
「是啊,可我覺得好像每次跟妳講完話後,我的人生總會好很多。」
「is it? Shh....I told you. I got super power.」
我們笑,在每一個結束通話的瞬間。總是會好起來的,要努力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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