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

跨年前夕的三十號，打算來個星戰馬拉松（Star Wars Marathon），第五集才剛看完，

一股來自胃的噴發感就這麼衝上來。

急急忙忙奔到廁所開始大吐特吐。邊吐的同時，我想的不是假期泡湯，

而是我要用跨年假期來寫的那些報告又要被生病這件事情給耽擱了。

（想完這些也想一頭撞死，因為我竟然長大不貪玩了，彷彿看見我的青春小鳥從嘔吐物中緩緩升起，

從窗戶飛走了）

吐完，想著自己明天就要回家了，沒事，沒事。事這字兒都還沒想完，又是一陣噴發。

好不容易告一個段落，緊緊握拳告訴自己沒事，絕對不可以打電話給爸爸媽媽。

想當年在法國踢足球被烏拉圭帥哥一個直球爆臉倒地，不知帥哥是不是知道1988年中華民國與烏拉圭斷交，

所以挾怨報復。

（但我那時候根本就還沒生啊。阿，後來烏拉圭帥哥跟墨西哥女孩兒好上了，偷約會被我發現，

不過為什麼會被我發現我們下集分曉）

被踢到整張嘴腫的香腸一樣，還花了好幾十歐去給一個老醫生搖搖頭晃晃頭沒拿藥

就回宿舍睡了十幾個小時才醒來。

（有請其他外國同學晚餐時間跟早上用電話打給我，看我是不是還活著）

當時一個字都沒透漏給爸媽知道，只發了簡訊給在英國的朋友。

我覺得遊子在外生病不跟家裡說，不是怕爸媽擔心，

而是怕告訴爸媽的那一刻，自己努力築起的堅強會全部崩垮。

在高雄大吐特吐，想的是報告做不了了跟不要打給爸媽。

吐到連綠色膽汁都出來的時候，本人非常熟悉這種情形就是沒東西吐了，

但你的胃還繼續在當一個小壞壞。

最後還是打了一個電話給他們，因為我以前曾經有紀錄吐到休克，不想客死他鄉。

簡單告知一下情況，表明買了明一大早的高鐵，但是有可能回得去也有可能沒力氣回去。

掛掉電話，我自己驚訝了一下。我沒哭，也沒要求爸爸現在立馬驅車下高雄來載我。

台北跟高雄的距離，說遠不遠，高鐵一個半小時就可以到。

說近不近，中山高一路飆到底就是小港，但最快也要四個小時。

以前出車禍、在宜蘭急性闌尾炎，都是爸爸一秒變身連恩尼遜即刻救援，把我帶回台北急診就醫。

啊，高雄是真的離台北很遠。

不是爸爸可以即刻救援的距離。

一路沒闔眼吐到早上，六點鬧鐘響，剛好已經沒吐超過一小時了，趕緊收拾行李趕六點半的公車去捷運站。

因為吐的太慘，太虛弱手一直抖，刷一卡通還差點把卡給抖掉。

坐在公車上把手藏在外套裡面，免得司機誤以為我是什麼癮君子。

到左營高鐵站，真心有一種放鬆感（指的不是括約肌放鬆的那種放鬆），拍了一張高鐵站的照片，

告訴自己，我要回家了。我很喜歡高雄，已經把這裡當成是我的家。

但是在台北，有爸爸媽媽等我回家。

走出台北的高鐵站，爸爸站在老位置等我，那種感覺很像我從來就沒離開過家，

只是下樓去超商買個東西而已。

「我沒有吐已經四個小時了」才剛走近，我就趕快報上最新數據。

「好啦。爸爸知道。」爸爸伸手，我以為他要接過我背上的背包。

「爸爸抱一下。」

一抱，抱出的是為人父母說不出口的愧疚。

在你小時候，你生病，你發燒，你身體不舒服，他們總能扮演超人，給你最好的照顧。

隨著你長大，他們的超人衣也褪色了。

他不再年輕，不是那個半夜為了飆車的兒子女兒（我們家的小孩十八歲都撞爛腳，不要學）

可以馬上開車出門、還背著超過50公斤的小孩上二樓的人，

「爸爸抱一下，沒關係，妳辛苦了」

我知道你沒說出口的，其實是「對不起，爸爸沒辦法像以前一樣，馬上去載妳」

「高雄真的太遠了啦。」我回抱，敲我爸的肩膀一下當作安慰。

我沒說出口的是

爸，我長大了，可以不用偷偷擔心我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