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

前幾天同學報告醫療相關的主題，不知道為什麼課後我們聊到了捐贈大體，他說他希望

人過世之後，身體是完整的，所以他不贊同捐贈大體。

我說，我爸爸簽了大體捐贈志願書，而且只有我知道。同學問我為什麼，我說大概他希望

死後還能夠對社會做一點貢獻吧。

隱約記得他告訴我的時候，我才國小五六年級，現在想想，一個大人告訴一個國小生這些

事情，是期待他能聽懂還是想要找個人訴說自己的秘密？

我只記得他一說，我的眼淚就快噴出來了。沒錯，是噴出來。

「可以不要講了嗎？」我有點哽咽地說。

「不行，你不能逃避死亡。爸爸總有一天會死的。」我爸很認真的看著我的眼睛。

「我沒有要逃避，只是現在我快哭出來了，我覺得很尷尬．．．」

我擤了擤鼻涕，請爸爸給我時間冷靜。

那段時間我在想，爸爸是不是在徵求我的同意？同意他死後可以把身體捐給醫院，不需要

我們處理？

「你在徵求我的同意嗎？如果是的話，我覺得我現在就算說好，等你真正死掉以後，我可能

還是不會照你想要的做。」

我看著前方。不想直視爸爸認真的眼睛，因為我怕我會輸。

「我沒有徵求你的同意。也不需要徵求你的同意。我已經簽好了，跟阿嬤講的時候阿嬤反應

很大，所以我決定這件事情只有我自己知道就好。但是，我需要有人在我過世之後幫我通知

醫院領走我的遺體，所以我才告訴你。」

「為什麼要捐出去？」

「死掉之後我就不需要用到我的身體了啊，讓醫院拿去做教學用能讓我的剩餘價值也發揮作

用。要不然媽媽以前他們上解剖課，用的是假人嗎？沒有大家的捐贈，他們要怎麼上解剖課

？」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們並不想要把你的身體捐出去？」

「我只是告訴你我簽了志願書以及我希望我死後可以這樣處理。至於你們要不要照我的想法

做，到時，我也管不到了。」

是啊，管不到了。這樣的話，令我不禁思考，死後留在這個地球上的遺體，究竟處理的權利

是屬於往生者的還是負責處理遺體的子嗣？

外公死後希望可以跟他的爸爸媽媽葬在一起，而今，因為遺產糾紛，他孤單的在一個不知名

的塔里，與其他不認識的人放在一起。現代可以簽生前契約，請人幫你處理。想放哪就放哪

，想以怎麼樣的姿態留在地球上，就怎麼樣的留在地球上。

「我希望你知道，我的遺體不代表什麼，因為我會永遠活在這裡。」

爸爸碰了一下我的頭。我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他想告訴我的。

其實他的最後是不是進了醫院當大體老師，他一點也不介意甚至也不關心。他只希望未來他

的離去不要對我造成太大的傷痛，不要讓我說不出再見甚至騙自己他的靈魂一定還在這裡。

當他離開之後就是真正的離開了，沒有什麼靈魂留在這裡的說法，就像天狼星再怎麼愛哈

利波特也是走上那條勇敢的路程，而不是選擇跟斷頭騎士、尼克他們一樣留在學校或畫像裡。

「如果有死後的世界，你可不可以讓我知道一下？提示什麼的都可以。」我說。

「嗯．．．可是我覺得他們應該會百般阻撓我通知你耶。要不然早就有人可以提出死後世界

的證明啦。」

「說的也是，那你怕死嗎？我就很怕。」

「我嗎？也不是說怕不怕，應該是說已經認清了人難免一死，若是有怕的感覺，反而覺得

有點愚蠢。」

「可是我覺得以後如果你講類似的話題，我應該還是會哭。」

「沒關係啊，這種事情可以慢慢練習。我們都要練習說再見的。」

長大後，我學會說再見最好的練習，就是把握每一個能夠相處的時刻，就算說不出愛這個

字，也用行動跟陪伴說出來。

「是啊，我們都要練習說再見的。」